7月6日，44岁的结构工程师金辉在深圳市福田区一栋设计大楼内跳楼身亡，成为建筑设计行业的又一悲剧。

金辉是深圳市建筑设计研究总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深圳总院”）员工。 后者是一家国有企业，拥有近3700人的专业人才队伍。 由深圳市投资控股有限公司全资控股，成立于1982年，在重庆、北京、武汉、合肥等地设有分公司，总部位于设计大厦。

针对金辉摔倒一事，深圳市人民医院7月21日发布通知称，7月6日，金辉未进入原单位办公区域，与他人无接触、通讯。 金辉与深圳普通法院不存在任何纠纷，没有发生劳动仲裁事项，深圳普通法院也没有限制或影响其再就业。

7月22日，界面新闻大湾区频道记者从设计楼周边商贩和深圳总院工作人员处证实，金辉坠落的地方就是设计楼。

据澎湃新闻报道，金辉生前曾两次索要工资（4万多元）。 亲属回忆，金辉曾在其公司工作五年，担任结构工程师，今年3月疑似被迫辞职。 7月6日，他到公司索要工资时坠楼身亡。

金辉跳楼的第二天，公司就发了4万多元的工资。 亲戚们说，他们公司“996”加班多，晚上12点加班，根本没有个人时间，压力很大。

深圳总院一名员工22日告诉记者：“现在医院经常不能按时发工资，很多人底薪都是两三千，原因是房地产行业不好，建筑设计行业不景气，都受到牵连。” 22日是周六，记者看到不少员工进出深圳总院。

建筑师石晓云告诉记者：“国内民营设计院的业务来源绝大多数是房地产开发商，他们从事住宅设计。这几年房地产不好，对这些民营设计院的影响非常明显，包括收入下降、裁员等。”

记者查询了启迪设计（300500.SZ）、筑博设计（300564.SZ）、华阳国际（002949.SZ）、建科院（300675.SZ）、建研设计（301167.SZ）、希望（301024.SZ）、华建集团（60062）等13家A股上市建筑设计公司2022年营收情况。 9.SH）、中恒设计（603017.SH）、华图山鼎（300492.SZ）、友安设计（300983.SZ）、华兰集团（301027.SZ）、华为设计（833427.BJ）和汉家设计（300746.SZ），其中仅简研设计2022年营收增长，同比增长29.4%。 营收均出现下滑，其中跌幅最明显的是希望股份，同比下跌60.7%。

随着中国房地产行业20多年来的快速发展，建筑设计行业也随之迅猛扩张，而房地产蛋糕市场的萎缩则给行业带来了收入的大幅下降和无底线的“内卷化”竞争。

周宝林在深圳一家中型建筑设计院工作了十多年。 他从助理建筑师一步步晋升到现在的项目负责人职位。 尽管他的职位得到了提升，但近年来他的薪水却有所减少。 他的收入只有疫情前（2019年）的一半。

“我现在的基本工资是深圳最低工资标准（2360元），五险一金也是按照最低比例缴纳的，剩下的就是绩效，每个月拿一万多一点。” 周宝林认为，目前自己的薪资水平处于行业中等水平。

随着收入减少一半，周宝林明显感受到了中国房地产低迷的寒意。 接下来的几年，他并不寻求更好，而是维持现状。 建筑设计属于房地产的下游行业。 多年来，房地产的粗放式开发和经营支撑了许多建筑设计公司和设计师，但现在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 现在开发商拿地难，设计公司拿项目也难。

“甲方（房地产开发商）财务状况不太好，项目也很少，更何况是我们？现在这个行业都是和尚、穷食。” 周宝林说，“以前设计院投标一个项目，只有三、五家企业竞争，现在有20多家企业竞争，大家都缺项目，所以都竞争。”

为了拿下这个项目，杭州的建筑设计师邱欣怡告诉记者：“以前很多施工标书都是由一个单位报标的，现在会有5、6家单位联合起来组成联合体来投标。

但即便如此，一些建筑设计院仍然缺乏项目，生存困难。 今年6月28日，上海一家建筑设计院发布停工通知，宣布停产3个月。

项目难拿的同时，行业内的设计成本也一降再降，甚至陷入恶性竞争，打响价格战。 周宝林表示，行业住宅设计费较10年前下降了一半。 他刚入行时，设计费每平米20多元，现在15元左右，有时甚至10元左右。

钱少了，修炼者并没有感觉工作少了，压力也少了。 “工作强度大”、“压力大”、“加班多”仍然是这个行业的标签。

甚至有业内人士直言，设计院目前加班加点的目标不再是增加利润，更多的是为了“生存”。

周宝林所在的公司每周需要加班两三天，一般是晚上10点以后，项目紧张的时候会加班通宵。 工作多年，同事先后患上腰椎间盘突出、肩颈疼痛、三种高级职业病。

硕士毕业的邱欣怡刚工作一年，就因长时间盯着电脑而患上了干眼症。 她认为目前的工作强度比较高，但还是可以接受的，因为通过之前的实习经历，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邱欣怡回忆起一次“惨不忍睹”的加班经历：连续几个月加班，平均加班到半夜一点，然后每半个月熬夜一次。 甲方通常在微信群中与乙方沟通项目进展情况，乙方需要24小时待命。 有时甲方甚至要求乙方将半夜加班的照片发给群里，以证明自己确实在加班赶项目。

“设计并不是交出一些东西就结束了，它总是可以做得更好，然后负责人可能会要求你画更多的图表，做更多的分析。” 言下之意就是设计结果不是一个标准化的东西，很难量化，取决于主观性。 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意味着甲方可以在项目周期内不断地给乙方挑毛病。

因此，为了让甲方满意，乙方会同时准备四到五个项目提案，“这样甲方喜欢的概率就高了，但每个提案背后都花了不少功夫。” 一个项目可能只有两三个人，但光汇报告的PPT可以达到两三百页。

周宝林表示，设计需要以甲方的要求为基础，他的想法和要求随时可能发生变化，乙方的设计也必须随之改变。 设计一旦定稿，如需修改，甲方需支付修改费，但乙方近两年基本没有收到修改费。

“现在甲方对建筑师出图纸的要求越来越高，但付出的钱却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 石小云说道。

如今，建筑设计行业的业务量远远不如房地产繁荣的黄金时代。 随着市场的不断萎缩，曾经辉煌的“建筑设计”行业正在经历衰退。 大学里的建筑专业也从热门专业变成了普通专业，“说服建筑”甚至成为了B站的热词，行业的人才容量已经达到饱和，开始外溢。

往年，周宝林的公司都会校园招聘，但今年却没有招聘一个应届生。 同事们谈论“辞职”、“裁员”的话题越来越多。 去年，他所在部门的三人辞职了。 辞职后，一个去考公务员，一个转行，一个摆地摊。 “目前这个行业人才过剩。”

建筑设计院员工的工资一般由基本工资和绩效奖金组成。 绩效奖金与项目产值挂钩。 由于项目募集资金较多，奖金发放通常存在滞后。 绩效奖金一般由双方口头约定，书面合同中没有明确规定。 计算方式不公开透明，容易形成模糊、混乱的现状。

结果，员工拿到的绩效奖金实际上往往低于公司领导口头承诺的水平。 “公司告诉你，第一年奖金是十万，第二年就只有六万，第三年也只有三万。” 周宝林说道。

湖南某建筑设计院负责人姜佐告诉记者：“近年来建筑设计行业收入低下，除了上游房地产的影响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行业设计收费普遍偏低。目前主要按照2002年颁布的《工程勘察设计收费标准》执行，特别是政府和国有投资建设项目。”

“近年来，由于整个房地产行业的冰点以及设计院薪资福利的不理想，很多优秀的建筑结构设计师纷纷逃离设计院，转向其他行业寻求发展，这是设计行业的巨大损失！”

“设计费上去了，设计院的整体收入就会增加，作为设计院，也不会损失设计师的血汗钱。” 蒋佐认为，新的收费标准亟待调整和实施。

据蒋左观察，在当前市场环境的冰点下，设计院处境惨淡的原因包括高科技人才流失、技术水平滞后、行业监管薄弱甚至同行恶性竞争等。 “这个过程是不可逆转、不可逆转的！”。

记者了解到，事实上，目前的建筑设计市场属于买方市场，大多数勘察设计公司的实际收费要在2002年版价格的基础上打折30%至40%。

此外，2021年以来，建筑设计新政策法规不断出台和升级，设计内容不断增加。

由于缺乏国家收费标准，BIM、工业化、海绵城市、双碳绿色建筑等新内容以及抗震、消防等各类专项设计工作没有收费依据。

事实上，设计费过低的问题早已引起业界关注，但多年来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然而，在2023年的全国两会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建筑西南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工程师冯远提交了《关于尽快制定和颁布新版建筑工程设计收费标准的建议》。 这是冯远三年来第三次为行业发声。 冯远表示，设计行业需要一个符合行业发展水平和时代要求的价格标准。

（应受访者要求，石小云、周宝林、邱心怡均为化名；界面新闻记者张小怡亦对本文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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